一场赤裸裸的性暴力，旁人却都在拍手叫好
图片: 黄仔 | 撰稿: 瑞雪 | 责编: 阿月 原创文章，未经许可，请勿童年被认为是人一生中最纯真、快乐的时期，儿童的目光还没有变得如成人般复杂，可以尽情享受世界的纯粹。但当心绪和身体都还很稚嫩时，许多女孩就不得不面对过早揭开的成年世界帘幕，她们失去了童年，弱小的身躯被拖进黑暗的陷阱。在越南北部，雾气弥漫的山区，赫蒙族（在中国为苗族）有「抢婚」的习俗，男人们会在新年前夕把自己看上的女人「绑架」回家，第二天双方家庭见面商讨婚事。悔婚的情况很少，一般「绑架」就等同于缔结婚约。当地女孩早早结婚，不到成年已经生育好几个孩子的情况十分常见。纪录片《迷雾中的孩子》（Children of the mist）拍下了12岁的赫蒙族少女琪被抢婚的全过程，该片导演是何黎艳（片中称为简），她在下乡支教时结识了琪，萌生了要为琪拍摄一部记录她童年的片子的想法。▲图片来源：豆瓣荒唐的抢婚习俗琪有一个还算是快乐的童年，尽管要一边兼顾学习，一边帮父母干家务，喂猪、砍柴、摘野菜，但在学校读书、和小伙伴们玩耍时，生活是天真烂漫的。而这份快乐似乎一直被什么东西掩盖着，就像当地的浓雾，消散不去，那便是抢婚习俗。抢婚的存在对当地的女孩来说，意味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，童年就会瞬间消失，唯一知道的就是：它一定会来。琪的姐姐拉在上高一时被抢婚，当晚大家都在欢庆新年，妈妈喝醉了，没人注意到拉不见了，等反应过来时，拉已经被绑架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水稻成熟的时节，拉回到娘家帮忙务农，一张青涩的脸让人很难接受她是怀抱中孩子的母亲，肚子里还怀着二胎，此时她只有17岁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导演简说：「孩子在过家家，大人在做交易，抢婚就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。」女孩们平时就会玩抢婚游戏，选出新娘，一些人扮演女方家属，另一些扮演男方家属，从两个方向拉扯着新娘，新娘最终被男方抢走，扮演母亲的人紧紧抱着女孩，祝福她的新生活。孩子们还用豆角当酒，模仿大人在婚礼上的样子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妈妈们认为抢婚是被允许的，她们自己也是被人抢走做了新娘，当抢婚发生在孩子身上时，虽有不舍，也选择接受，这是应该遵守的规矩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至于男人们，他们认为自己可以随意绑架女性，只要抢走了便可以占有她。在琪妈妈的口中，琪的爸爸是一个酒囊饭袋，每天喝得烂醉，扔下家务活不管，喝醉了就辱骂她。她说：「你以为小孩会照顾你吗？他们恨你！」「这人没良心，连我们的女婿都恨他。没人尊重他，他还觉得自己是大王。」在喝醉了之后，琪的爸爸笑着说：「我想绑架女生」。他扑向摄影机，想绑架简当儿媳妇，简避开后他又扑向了另一个年轻女孩。一旁的所有人把这当成玩笑，开心地围观着，其中包括琪和她的妈妈，琪甚至喊道：「爸爸加油！我需要新妈妈！」这便是当地人对抢婚的态度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由于成人生活提前，当地人十分早熟，大人们在饭桌上讲荤段子，把生殖器挂在嘴边；男孩们不明白为什么要抢婚，却依旧这么做着；女孩们也早早地学会了化妆打扮。琪说她不会重蹈姐姐的覆辙。她成绩优异，会用智能手机，通过社交网络看到了外面的世界。她许下新年愿望：想读很多很多书，赚很多很多钱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一场赤裸裸的「绑架」毕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，琪开始在网上和男生暧昧，也交上了男朋友，他们在新年庆典上见面。对于琪来说这只是一段玩乐般的青春期恋情，但对她的恋人来说却不是。她和男友旺走在山路上，羞涩地牵着手，旺说：「我很正派，问过她父母后才可以结婚，不会绑架她。」他们想有二人独处的时光，让简不要跟过去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琪和我们都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约会，而琪的妈妈听说琪和一个男生离开后，瞬间就意识到女儿已经被「绑架」了。恐怕妈妈自身和周围人的经历都告诉她，一旦一个女孩被男孩带走，她就很难再回来了。琪妈妈四处打听带走琪的男生是谁，了解他的为人和家庭情况，她害怕琪是遇到了人贩子转头被卖掉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她对琪既牵挂又埋怨，埋怨她的不小心，她在跟旺调情时就该意识到后果。当简为此哭泣时，她甚至说：「是琪活该，不用担心琪，没有人逼她跟别人走。」但另一方面，她哭着给琪打电话，担心女儿被强奸。「你要勒紧腰带，别让他碰你」「睡觉时一定要穿着衣服，尽量保持清醒。」不管再怎么顺从传统规则，母亲始终担忧、心疼女儿的处境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她想让琪的爸爸把女儿接回来，爸爸却认为这不是父母该管的事，甚至得意洋洋地分享起自己绑架琪妈妈的事情：「琪只不过表现得跟她妈妈一样而已。」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琪在旺家里过了一夜，第二天，旺的父母来到琪家商量彩礼和婚事。琪的爸爸提出要2000块彩礼，300块礼物，10公斤鸡肉，100公斤猪肉和20升酒。大人们已经准备好交易，精打细算，生怕自己吃亏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第三天琪回到了家，她哭了，说想和旺分手，不想结婚。但旺的家人迟迟不离开，大人们似乎已经认为这是板上钉钉的婚事，尽管孩子就在身旁哭泣，他们还在推杯换盏中推进着结婚流程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琪害怕被带走，只好躲进学校，寻求老师的保护。琪妈妈虽然总说希望琪18岁成年再结婚，还叮嘱她不要相信男人的话，不要嫁给酒鬼，但当琪逃进学校，琪妈妈认为她丢了家族的脸，一定要把琪带回家。在母亲和老师的争执、推搡，传统习俗和现代文明的交锋中，琪第一次崩溃大哭，这或许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可怕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学校的老师们要拯救琪，他们一同来到琪家，向双方说明琪和旺都不到越南的法定结婚年龄，他们的婚姻是无效的，琪和父母也在委婉地拒绝亲事，旺一家终于离开了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观众看到这里或许都松了一口气，以为文明的春风可以吹散针对女孩的暴力，改变人们心里根深蒂固的传统思维。但很快，旺和他的亲属又找上门来，这次，他们想直接绑走琪。琪坐在地上反抗，旺和家人一边拽一边说：「别想太多，跟我们走就好了。」琪像动物一样被三个人拉起，她拼命挣扎，挣扎中她的衣服乱了，险些走光，绑腿被踢飞，琪用力往下扯着自己的衣服，旁边没有人为她整理，似乎她的尊严根本不重要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而即便她哭喊得那么绝望，抬起她的三个人，其中还有说过爱她的旺。他们没有丝毫手软，也仿佛听不到，或是女性的哭声已经不能让他们怜悯。他们对琪说：「别害怕，你的新生活就要开始。」这让整幅画面的惊心、恐怖程度更上一层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这段镜头很长，琪的哭声从未停过，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人都会陷入深深的崩溃和绝望，简也不例外，她直接违反了纪录片拍摄的准则，出手干预了这场抢婚，被男方亲属打掉了镜头，她又转头向琪的妈妈求救。如若不是有摄影机在拍，旺和家属的动作恐怕会更加粗暴，琪也只会更快地被带走。听到简的求救后，琪妈妈终于叫停了这场荒谬的抢婚，旺的家人放下了琪。旺喝下了分手酒，宣告这场恋情和婚事正式结束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琪最终没有被抢婚，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或许从此刻起彻底消失了。还有很多像琪一样的女孩难以逃脱被抢婚的命运，她们需要被看见。逃不掉的命运抢婚习俗直到今天，仍在我国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中，以及非洲国家，如埃塞俄比亚、肯尼亚、卢旺达；中亚国家，如吉尔吉斯斯坦、哈萨克斯坦；东亚和南亚，如巴基斯坦、印度尼西亚，以及美洲和欧洲部分地区存在着。在吉尔吉斯斯坦，68%~75%的婚姻中新娘是被绑架来的；根据埃塞俄比亚国家传统习俗委员会的调查，全国范围内抢婚的流行率估计为69%，在南部地区的流行率最高，为92%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抢婚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之一就是过早结婚，因此是童婚的一个类型，被绑架来的新娘通常都未成年，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结婚、生育。吉尔吉斯斯坦每年有7000~9000名非常年轻的女孩结婚，大约500名13~17岁的女孩成为母亲。而童婚对女性的伤害显而易见。女孩们被迫从学校退学来照顾家庭，教育被中断，很难再习得技能和知识，这很可能导致她们终生囿于贫困，无法独立生活。她们的孩子也更可能走入贫困的循环。纪录片里琪所在的班级，几乎每天都有人缺课，而缺课的基本都是女孩，她们缺课的原因是要帮父母干活。学校用罚旷课学生家长的钱来增加学生的上课率，但仍有女孩被父母留在家里干活，他们认为女孩只是家里的劳动力，读书没用，迟早会被人抢走结婚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接受教育几乎是这些女孩走出当地，开启一种与她们父辈截然不同的新生活的唯一途径，但女孩们却因为要承担过多的劳动、早早进入婚姻而中断教育，于是只好重复着传统的生活。其次，童婚结束了女孩的童年，她们在身体和精神都还没有做好准备时被迫进入成年期。身体上还没有发育成熟，分娩时很容易出现并发症，导致疾病甚至死亡；未发育成熟的母体诞下的孩子也有更高的死亡风险，出生时体重不足、营养不良的可能性更高。婚姻里的双方对性权利和性健康知之甚少，女孩们在性生活中感染疾病和遭受家庭暴力的可能性更大，15岁以前结婚的女孩比晚婚女孩遭受伴侣暴力的可能性高出50%。披着传统习俗的外衣，实际上是赤裸裸的暴力。当一个民族的习俗是以伤害女性、违背女性意愿为底色时，就不该称之为习俗，而是陋习。教育、经济支持，工作机会的提供，性别平等环境的塑造，是女孩们能走出早婚陷阱的支柱。否则，即便逃过了抢婚，也难以避免主动踏入不成熟的婚姻。导演简在采访中提到了琪后来的生活。琪成功说服父母进入了寄宿制高中上学，又拿到了大学奖学金，可以免费读大学。但受疫情影响，琪被迫回到老家，在这期间认识了当地的男生，主动放弃了学业，在一年内结婚并生下了女儿，这时她也不过才17岁。我们没有资格评判琪的选择，只是惋惜和感慨，女孩们要开启新人生，既需要知识和经济基础，也需要独立意识，以及足够的信心和勇气。而在那样的生活环境里，获得这一切很难很难。▲图片来源：《迷雾中的孩子》纪录片的结尾，琪看着雾气弥漫的山谷说：「多希望我能再当一次小孩！」夺走女孩们纯真童年的抢婚陋习，该停止了。早安，我爱这个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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